“大人,大人,当初定下来是防守三天,吸引建虏的兵力就行了,现在我们已经钉了半个月了,撤吧,大人,您就算不看我,也看看弟兄们,大战下来,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能动的就剩下一半人了,再这么顶下去,没意义啊大人。”
古漏关城头,一名军将带着几个部下跪在一名文官的面前,砰砰磕头好像在恳求着什么。这名文官正是古漏关最高长官张同敞,而跪着的军将是古漏关守军最高武将马林,此人原先不过是广西官军一个游击,此次出战,永历特地加封他为参将,让他领兵三千,协助张同敞守城,至于其他几个军将,正是马林麾下几名千总。
尚可喜和席特库带领人马在古漏关跟张同敞鏖战数日,但因为古漏关易守难攻,攻打多日都未能拿下古漏关,又因为昆仑关正面战场失败,尚可喜和席特库这才退兵,暂时解除了古漏关的围困。
虽然古漏关没被拿下,但是古漏关明军的损失可不小,张同敞带出来的三千人马,连番作战已经损失近一半,倒不是说全部阵亡,而是死伤了一千多人,问题是古漏关的条件很差,战场救治水平聊胜于无,所以受伤的士兵除了轻伤员之外,重伤员也基本上是苟延残喘。
多铎大军到来之后,马林实在是忍不住了,今日才带领一群部下来求张同敞,放弃古漏关撤退。
原本,在高衡到南宁府的时候,朝廷定下策略,防守宾州和古漏关的明军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分散敌军兵力给昆仑关创造机会,现在,济尔哈朗已经在昆仑关吃了大亏,高衡也将消息通报给了张同敞,张同敞和守军将士们也是精神振奋。马林这才趁着这个机会提了这件事。
按理说,马林讲得有道理,任务已经完成,说好的三天,他们守了半个月,可以撤退了,现在多铎大军又来了,这要是再打下去,古漏关就这么点人,肯定守不住。
张同敞负手站在城楼上,叹了一口气道:“唉!马将军,诸位,你们先起来说话。”
马林看了看身后同袍,率先起身,身后几人也跟着他站了起来。张同敞道:“马将军,说实话,你的心情本官能理解,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建虏在昆仑关败北不假,可金城寨失守,宾州方面刘承胤这个家伙不干人事,竟然一开始就放弃了城池,这才导致我们的压力陡增,现在,南宁什么情况我们不清楚,可南宁和昆仑关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如果我们再走,昆仑关那就是孤军,建虏二十万,四面合围,你觉得,昆仑关能有多少胜算?”
马林一咬牙道:“大人,昆仑关的兴华军乃是域外之军,本来就跟我们没多少联系,也不是我们逼着他们来守昆仑关的,既然来了,遇到这种局面,只能算他们倒霉,大人,弟兄们也是人,明知是必死之局,为何还要死顶着不撤?”
“糊涂!兴华军一个域外之军,都愿意来守昆仑关,还给建虏造成这么大杀伤,试问,自后金建立以来,有哪位明军将领取得过如此宏伟的战绩,阵斩三万人啊,不管是满蒙八旗还是汉八旗,那都是给建虏以重创,你们谁有这样的本事?”张同敞怒道。
马林抱拳道:“大人,既然他们这么能打,那就让他们接着打好了,我不是圣人,我要对弟兄们负责,弟兄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为何不能撤退?正如大人所说,刘承胤不干人事,南宁也凶多吉少,我们留在这里,迟早也是被清军围困的下场。何必呢?”
张同敞摇摇头,“古人云,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宾州被刘承胤主动放弃,南宁朝不保夕,如果我们走了,留下兴华军一支孤军在昆仑关,别忘了,人家来可是保卫大明朝廷的,明军倒是先撤了,这是人干的事情吗?马将军,如果你要走,本官不阻拦,还有你们,如果你们也要走,那就走吧,本官不走,本官就在这里守着古漏关,哪怕给昆仑关减轻一些压力也好。”
马林盯着张同敞看了半晌,“大人,既然如此,末将就只好说声抱歉了。朝廷都跑了,还指望我们这些大头兵当替死鬼,别的人我管不了,但是这些兄弟们,不能在这里白死了。”
马林对着张同敞拱了拱手,转身下了城,大吼道:“弟兄们,咱们在这里坚守十几日,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愿意走的,都跟老子走,不愿意走的都留下,老子不勉强,你们自己决定。”
士兵们听见马林的话,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马将军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要知道,张大人还在城墙上看着呢。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谁也不敢动作,伤兵们在战友的搀扶下纷纷站立起来,看着张同敞的方向,谁也不敢说话。
马林环视一圈众人,“老子说得很明白了,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走的就跟我走。张大人让大家自己选择。”
就算是大头兵也知道,一旦他们走了,古漏关肯定是失守。可是活命的希望就在眼前,正如马林说的那样,谁不想活下来呢,乱世之中,活下去就是人们最基本的需求,如果都不想活了,那干脆跳河或者找个地方上吊去算了,何必还要打仗,还要当流民,不都是为了求得一条活路。
这些大头兵执行任务的时候就知道这一仗是九死一生,但是没办法,当兵吃粮,上官有命令,出发前又发足了粮饷,他们不打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等于是在执行额外的任务了,建虏援兵已到,明廷却抛下他们撤了,要说这些士兵还有多少战斗意志,那可就要打个问号了,只不过是因为张同敞在这里硬撑着,所以士兵们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马林话音刚落,站在张同敞面前的一个千总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抱拳道:“大人!对不住了!”一撩披风,转身便下了城,一人带头,必然有人效仿。剩下两个千总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也抱拳道:“大人!末将也对不住了。”同样转身走下了城头。
一传十十传百,本来没有动作的官兵看见上官都带头了,当啷当啷,兵器能在地上的声音不断发出,瞬间就有数百人扔下兵器转身下城。
张同敞望着这些官兵,长叹一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全完了!”
他回头看了看剩下的一个千总道:“怎么,何将军,你不走吗?”那姓何的将军原本就是古漏关守将,这里算是他的地盘,他苦笑一声道:“大人,我何某人本来就是古漏关的军将,防守古漏关乃是末将本分,不仅仅是我自己,下面这一千兵也是如此,其他人能走,我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张同敞点点头,“也好,我张同敞乃是太岳公后人,无论如何,我不能丢了太岳公的脸。我愿意跟古漏关共存亡。”
古漏关后门,马林带着上千人集结完毕,这些都是愿意跟他出城的士兵,一旦他们出城,剩下在关内的防守兵力就只剩下七八百人,其中还有上百伤员,能战之兵不过五百余人,这点兵力还不够清兵塞牙缝的。
吱呀一声,后门被士兵们打开,马林最后一次回头,对着张同敞的方向单膝下跪重重抱拳,似乎是对张同敞说话,又好像是对士兵们说话,“我马林为了将士们的存亡,问心无愧,回去之后,朝廷是杀是刮,我马林一人承担,弟兄们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将军,将军!”士兵们围上来喊道。
马林大手一挥,“你们无需多言,命令是我下达的,有什么责任,我一力承担。”随即马林起身,对士兵们道:“走!”
马林将所有的军马和兵器铠甲全部留下,带着士兵们出了城门,伤兵们互相搀扶着,其他的士兵也是面色凝重。城墙上,留下的数百官兵只是默默看着出城的士兵,他们知道,一旦城门关闭,古漏关就成了死地,留下来的人,就只能跟城池共存亡。但是留下的士兵们没有一声怨言,因为张同敞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明末的文官,虽然有大量的投降派和无耻文人,但不可否认,还是有许多忠贞之士,比如张同敞就是这种文官的代表,再加上平时他为官清廉,在任上的时候对下属也很好,包括这次在古漏关领兵,也能做到体恤士兵,所以士兵们都很敬服他,既然张同敞和何千总都选择留下,那他们这些大头兵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留下拼了吧。
轰隆一声,后门关闭,城内鸦雀无声,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人,城内显得非常空旷。张同敞走上前拍了拍何千总的肩膀道:“何将军,事已至此,我们尽力吧。”
“得令!”何千总重重抱拳道。
“报!建虏大营有动作了!”张同敞正要下城去布置防务,猛然,城外有人大喊道。
这几天建虏退兵不假,但张同敞也不是傻子,早就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士兵作为哨探,偷偷潜出城外,秘密打探清军的动向,如果他们有异动,就立刻通知城内守军。谁能想到事情就这么巧,马林他们前脚刚走,建虏就有动静了。
张同敞心中一惊,立刻命人放下吊篮,将士兵给拉了上来。那士兵一上来便气喘吁吁道:“大人,小人一早便在山头潜伏,观察建虏动向,多铎大营今日调兵遣将,有大队人马出动,方向应该就是我们这里,只是,只是。”
张同敞和何千总走上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小人观察到好像有不少重炮随行。”那士兵说道。
“乌真超哈!”张同敞失声道。多铎军中有乌真超哈炮兵,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明军将领都知道,这也就是东路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的原因,在这个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如此强大的炮兵对于固定据点的守军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何千总的嘴唇都在打哆嗦,乌真超哈炮兵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据说那是清军集合全国之力打造的精锐炮兵,首领是耿仲明,麾下的炮手都是百战精锐,经验丰富,可以说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比任何一支明军炮兵都要强大。
“他娘的,建虏这是疯了,杀鸡竟然用牛刀。”何千总一拳砸在垛口上骂道。
呜~呜~,摄人心魄的海螺号在古漏关前响起,众人面色一变,张同敞抬起千里镜就向着远处眺望,随即失声道:“不好,他们来了!”
“乌真超哈炮营的勇士们!我耿仲明带着你们南征北战多年,你们当中有汉人、也有蒙人,也有满人,但是你们现在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乌真超哈,乌真超哈是什么意思,重兵!这代表了大清对诸位的信任,我耿仲明在这里说一句,不管是巴牙喇也好,葛布什贤超哈也好,在我们面前,能称得上是重兵吗?”耿仲明跳上一门火炮,对着全军发表战前演讲。
“不能!不能!不能!”士兵们挥舞着兵器大吼道。
“那好,现在,就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们乌真超哈,才是攻城能力最强的军队!”耿仲明一指古漏关的方向大喊道。
“杀尼堪!杀尼堪!杀尼堪!”乌真超哈的炮手们疯狂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有的人甚至撕开军服,露出了满胸口的胸毛,他们无不吐露着野蛮的气息。
耿仲明铿的一下拔出战刀,大吼道:“我命令,进攻!”
嘿呦嘿呦嘿呦!士兵们推着重炮,一股脑杀到了古漏关城下。这次除了乌真超哈之外,多铎还特地命令马喇希带领麾下两个甲喇的满洲兵助战,誓要一举拿下古漏关。
张同敞咬紧牙关道:“宁死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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