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人的身影在山上飞奔,于密林中穿梭,銮仪卫的士兵们一言不发跟在阿昌阿的身后。阿昌阿这个将领跟其他清军将领不一样,别看銮仪卫是清军之中机密等级最高的部队,但是阿昌阿但凡是执行极其危险的任务,从来不瞒着执行任务的手下人。会将目标告诉他们,阿昌阿信任手下,手下也信任阿昌阿,这就是他在銮仪卫威望极高的原因。
今日,出发前,这五十人就已经明白,他们是要去干掉对方的最高长官高衡,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危险了,一旦进入昆仑关,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可就不知道了,但即便是这样,仍然没有一个人退缩,銮仪卫,就是多尔衮千挑万选出来的死士,每个人都不惧死亡。
昆仑关的背后,实际上就是一片山林,或者说如果后世打开卫星地图,就能看见,昆仑关就是被各种山坡丘陵给包夹在中间的一个关城,所以才能形成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环境。
阿昌阿的想法很简单,从道路直达昆仑西门,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他们只有从两侧山区绕过去,找稍微平缓的地方,慢慢下到关城里面去,才能保证不被发现。
銮仪卫沿着昆仑关左侧的山脊行动,这里算是兴华军防区的一个薄弱环节,因为兴华军的三角阵主要是在以云梯山、龙王庙、昆仑关为支点的三角形之内,这个三角形的三个边,兴华军都布置了哨位。但是昆仑关后方明显就欠缺了一些,毕竟一开始谁也没想到金城寨能被如此轻易突破。
直到后方通路受到威胁,高衡才抽调了一些人马去后方布防,为了防止深入南宁防区的清军狗急跳墙从背后突击昆仑关。但是兴华军兵力实在是稀少,不可能面面俱到,虽然是布防,但这种哨位基本上是防御大部队的,像是銮仪卫这种几十个人的小部队,恐怕很难发现。
今夜,高衡通过审问才知道了銮仪卫的存在,下令范玉加强戒备,范玉这才又抽调了一些士兵组成小队,加强山头的巡查。
“二虎,你来兴华军多久了?”山头上,两名士兵正结伴而行,他们是刚刚接到命令,说要加强昆仑关背后的巡逻,这才被分配上山进行巡查,他们属于张超下属火铳旅第一营第一连,就是普通的火铳兵,并不是军官。
范玉的命令下达之后,张超特地从昆仑关背后的防御兵力中抽调出一个排的兵力,以两人为一组,组成二十五个小组,负责加强后方的戒备,理论上说,二十五个小组,可比原先的哨位翻了一番,监视应该是够用了。但他们刚刚接到命令,还没有到指定位置,銮仪卫可就来了。
“我来兴华军有两年半了。”叫二虎的士兵回答道。前面那人点点头道:“两年半,果然是个老兵了,咱们兴华军建立才五年时间,你都待了一半了,也算是元老。”
这老兵外号叫老鬼,连队里除了长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打仗的时候,队友们也都习惯喊他的外号。因为是临时抽调的缘故,张超并没有整建制抽调人手,而是从部队中挑选了五十名夜战经验丰富,胆大心细的战士临时组成了巡逻队伍,所以在这之前,二虎和老鬼虽然打过照面,但并不熟悉。
两人真正开始熟悉,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上山的时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才有了基本了解。
“那你呢,军中都叫你老鬼,想必你待了很长时间吧。”二虎问道。
“呵呵,听说过安南俘虏营吗?”老鬼笑道。
“啊?你是那里的人?被大帅第一批救出来的那个俘虏营的人?”当年渊县营地的大名谁人不知,没想到老鬼竟然是被高衡给营救出来的第一批安南华人。这么说,兴华军从成立的那一天起,老鬼就已经在军中了。只是像他这样的人,一般在军中至少也是个长官了,怎么老鬼还是个普通士兵,这让二虎有些不理解。
二虎正要开口,老鬼回头看了他一眼,“呵呵,小兄弟,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曾经上面也问过我要不要当班长、排长,但是我不爱这些,跟我从俘虏营出来的老兄弟,牺牲了快一半了,我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再加上我这性格古怪的毛病改不了,所以军官就免了吧,有些人适合当官,有些人可不适合,我是知足了。”
二虎点点头,老鬼又道:“倒是你啊,年纪不大,都是老兵了,以后机会多的是,可要把握住啊。”
两人在山路上行进着,此刻距离昆仑关关城大约半里路,老鬼看了看地形道:“就这里吧,我们两个人,明暗哨位各一个,你上树,当暗哨,我在下面。”
“不,我年轻,视力好,我在下面吧。”二虎说道。
实际上两人都应该归为暗哨一类,但不管怎么说,在下面的这个人危险系数肯定大一些。老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是老兵,论资排辈,你要听我的,今天我还就倚老卖老了。”
二虎没办法,他心里也明白,老鬼这是关心他,无奈,他郑重抱了抱拳,“注意安全。”便蹭蹭蹭爬上了边上的一棵大树,躲藏在树叶之中,老鬼则就地潜伏下来。按照规定,一天两班岗,也就是说半天之后才会有人来接替他们。
两人安顿下来,便不再沟通,而是瞪大眼睛注视着密林之中的动静。月光被云层遮住,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虽然二虎目力不错,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有太多用武之地。老鬼则是竖起耳朵倾听,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有时候听力可比视力要重要得多。
树林里充斥着一些昆虫和飞鸟的鸣叫声,还有不知道什么野兽穿过草丛的沙沙声,总之交织在一起,让人很难分辨。
猛然,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传入了老鬼的耳朵。这老鬼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就是因为此人精明,在俘虏营的时候,老兄弟们都说他精得跟鬼一样,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这一声不同寻常,应该是一根比较粗的树枝被踩断了,能踩断较粗树枝的,就算不是敌人,也是体型比较大的猛兽。要知道,明代的广西可是生活着许多老虎的,比较常见的就是华南虎、五短虎、马面虎等等,老鬼一惊,他娘的,今天不会这么倒霉,遇到老虎了吧。
数十步之外,一队黑影猛然停住了脚步,最前方探路的一人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正是他踩断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几乎是在声音发出的同一刻,队伍就条件反射似的停下了。阿昌阿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应该说这一路过来还是比较顺利的,他们选择的是丛林深处的路线,这对于一般明军士兵来说不好走,可对于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女真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队伍暂停了一盏茶的工夫,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阿昌阿这才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前进。
“二虎,下来,往后退一百步!”树下,老鬼忽然出声道。
二虎吓了一跳,不是说好不讲话的吗,怎么老鬼率先违反规定了,他连忙滑下大树,“老鬼,怎么了。”
老鬼道:“我觉着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老虎还是什么,我总觉得有危险正在逼近。”
二虎道:“怪不得你叫老鬼,这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
“不,相信我,你往后退一百步,找个位置潜伏下来。”老鬼道。二虎还要再说,老鬼却严厉地使了个眼色。二虎无奈,只能依言照做,转身往后寻找位置去了。
“等等。”老鬼叫住了二虎,将自己腰间的两颗木柄震天雷全部插在了二虎的腰上,然后道:“真遇到危险,就把震天雷全扔出去,能拖住敌军一会。”
“可是,你都给我,你。”二虎还没说完,老鬼推了他一把,便自己朝前摸索过去了。
“大人,前方好像有异常。”密林中,阿昌阿为了保险起见,特地派出两个精英前出侦查,銮仪卫不愧是清军顶尖的作战力量,两名精英一放出去就发现了异常,前面这一块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要不就是有人提前潜伏在这里,要不就是有猛兽出没。虽然不敢肯定,但探查一下总是不错的,这些人原本都是白山黑水的猎户,即便是在夜间,视力也很敏锐,这是天生的能力,可不是后天训练能弥补的。
老鬼纵然藏得很隐蔽,但他怀中的火铳还是在云层移动的一瞬间被露出缝隙的月光照了一下,发出了一纵即逝的微光。
就是这一丝闪光,被銮仪卫迅速捕捉到,两人立刻回来禀报,阿昌阿吩咐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不要打草惊蛇,你俩带几个人,扇形包围,弓箭准备,随时射杀。”
“嗻。”五六个銮仪卫闪身从队伍中分出,朝着老鬼的方向包围了过去,密林中的老鬼也感到了不安,这是一种百战老兵之间很有默契的感觉,对方能感觉到异常,老鬼也能感觉到,就像是绝顶高手对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一般,老鬼慢慢伸出了火铳,对准前方的黑暗。
嗖嗖嗖,破空之声在耳边传来,老鬼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分明看见黑暗中几点寒芒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这里飞了过来,他的手指刚刚搭上扳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破空之声便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
“敌人!”老鬼的念头一闪而过,如此势大力沉的声音,不是建虏的披箭还能是什么。他正要打响火铳,猛然只感觉后背一痛,紧接着几双大手如同钳子一般将他的手臂给拉住,他的手指眼看着就要扣下扳机,但被人向后一拉,火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老鬼的脖颈一凉,他意识到,完了,想叫却发不出声音,老鬼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娘的,阴沟里翻船,小子,就看你的了。”随即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阿其那!这个尼堪的力气还不小,幸亏我们三人同时动手,要不然被他打响了火铳可不得了。”一个銮仪卫壮达呼出一口气,将老鬼的尸体轻轻放在了地上。周围几个士兵围了上来,他们就像是捕获猎物一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有人放箭吸引猎物注意力,有人从背后摸上来干掉猎物。
一番通力合作,端掉了这个哨位,一名士兵疑惑道:“壮达,不对啊,一般布置哨兵,最少两人一组啊,这里怎么就一个人。”
他们上来的时候确实观察了一圈,还真就老鬼这一个人,壮达耸耸肩道:“也许这些安南人并不知道什么是两人一组吧,也幸亏他们警戒松懈,否则怎么能给我们机会。”
又一个士兵在地上摸索一阵道:“壮达,看,他们的火铳。”那銮仪卫士兵捡起了老鬼遗落的火铳,壮达拿在手上凑近看了看,“唔,很好,我们的勇士多次败于火器之手,火铳给阿昌阿大人带回去,交给军械据研究,也许以后我们也有自己的新式火铳了。”
众人收拾了一下现场,扛着火铳回去跟大部队汇合。阿昌阿得知暗哨被端掉,还缴获一杆兴华军火铳,顿时信心大增,五十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后方一百步的大树上,二虎正盯着前方的密林,心里想着老鬼为什么要这么干,把他赶到后面去。忽然,一片灌木丛被拨开,几个黑影隐约闪现了出来,紧接着是更多的黑影,二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有建虏来了?那前面的老鬼为什么没动静?难道说?
二虎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本能将手伸向了腰间,摸出了震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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