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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阿乔不忍心看见萍儿凄惨可怜的模样,决计跟郭天提出离婚。外面早传出风言风语,耻笑萍儿竟不知羞耻,哭求阿乔放过郭天,好成全她的好事,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但别人这般议论,并没有带给阿乔消耻解恨的感觉,反倒令她恶心不已,便更加不忍想象此时萍儿的处境。

当阿乔终于回到那个她没住几天的新房,把属于自己的几样东西收拾好,坐到沙发上毫无表情地撕扯一些照片和纸张时,她内心翻腾着一股剧烈的情绪,为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生活痕迹和记忆而感到耻辱,想到将来萍儿会住进来,她更觉羞耻难忍,觉得这个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一面面可怕的镜子,时时向别人展示着她过去与一个罪恶男人生活在一起的丑陋场景。

“这房子你要是想要,就归你,想撕什么自己慢慢撕!”郭天倚在房间门口冲阿乔说道,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阿乔像是没听见,不回应。

“过得好好的,其实我对你……”

“不要说!不想听!”阿乔立刻打断郭天,“我跟你早结束了!今天我最后一次到这儿来,把我的几样东西拿走!”

“一柜子衣服,都是你的,不拿吗?”

“不要,不是我买的!”

郭天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摇头。

“明天就去办离婚,你可以娶萍儿了!”

郭天立刻又哼一声,道,“我娶不娶她是我的事!”

阿乔目光直射郭天,“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辜负那个真心想跟你过的人!别当一辈子流氓,会遭报应!”

“你就没想我也是真心想跟你过?我哪一点……”

“拜托,你不配跟我说这个!”

郭天点上一颗烟,吸了几口,冷笑道,“那看来你就是报复,有预谋的,你早知道有今天,对吧?”

阿乔一笑,停了几秒,眼睛看着别处,道,“就算是!”

“挺好,承认了。跟关建中一起密谋的,对吧?”

“你好无耻!”阿乔轻蔑回道,按住满腔的愤怒。

郭天哈哈大笑,“我无耻?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是让你们给算计了,但是,就算被算计了,你觉得我损失什么了吗?没有吧!你呢?你得到什么了吗?白白赔了一两年美好青春,转眼变成个离婚女人,有苦说不出!”

“总算露出真面目!”阿乔站起,去拿收拾好的东西准备离开。

“不错,要离婚了,我还憋在肚里不说吗!我他妈的装孙子也装够了!”郭天追着阿乔继续说,不惜说出脏话,觉得自己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对了,你以为我相信你是真心替萍儿说话?你那么高尚?一会儿说让她等十年,一会儿又说别让我辜负了她,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笑话,其实你这是玩命糟蹋她,变着法儿耍她呢!使劲抬高自己,使劲用脚踩她!算计了我,又算计她,心真是够狠的!我告诉你,也就是你自己觉得自己了不起,老子眼里,萍儿比你好一万倍!你也不用在这儿假慈悲替她说话,跟你一离,老子就娶她!”

阿乔快步下台阶走出楼房,一路疾走回到家里,眼泪滚滚而出,觉得自己骄傲的心灵被迎面一盆脏水浇落在地,一时无法捡拾,更不知如何清洗。她这才彻底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强迫着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无所畏惧,面对一个被激怒了的厚颜无耻的恶徒,自己的尊严只能任其蹂躏辱没,越是抵抗,伤害就越大。

看着阿乔抹着眼泪跑进她自己的房间,丁可彬呆呆站了一会儿,坐到沙发上抱着头叹气。覃大夫推门进了女儿房间,慢慢走近女儿,不问什么,只默默望着她。阿乔说明天跟郭天办离婚,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覃大夫叹口气退出。

阿乔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无助,自己现在似乎连萍儿都不如,萍儿还受着一个恶人的怜悯和保护,而她呢,除了独自吞咽自己的痛苦,又有谁能替她做主?阿乔不由得想起大哥,这一想立刻让她泪流满面,她渴望此时大哥站在她面前让她扑到他的怀里,就像那次在桃园那样。“他只想着开矿、赚钱,不会关心我的,他总以为他对得起我了……是啊,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应该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杏子……”她想,于是想起前不久狗儿结婚,她在婚庆场面见到大哥时,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那正是郭天和萍儿的私情传得热闹的时候,她料大哥听说了这事,一时竟羞愧面对大哥,她低着头从他身边穿过,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沉重而又温暖的目光,她想着他也许会跟过来跟她说几句话,她一边希望着,一边又有点不知所措,正这时她突然看见杏子在人堆里躲躲闪闪地远远瞅着自己,她就带着几丝讥讽的神情冲杏子笑笑,头也不回,离开了那个热闹的地方。

第二天,郭天一早就敲开丁家的门,恭恭敬敬冲开门的覃芸叫了声妈,站在门口不进去。“阿乔说今天就把事办了,麻烦转告她一下,九点钟我在镇政府门口等她。”

覃芸点点头,“知道了,这就告诉她。”说罢微微一笑,轻轻把门关上。

“装!一家人都喜欢装!所谓知识分子!”郭天恨不得骂出声来。

在镇政府大门口看见阿乔时,郭天脸上故意显出一种不正经的轻蔑和得意,脑袋晃来晃去,迈着慵懒的步伐径自走进那间办离婚手续的屋子。阿乔开始时一直是一副冷漠的面孔,但临了要签字按印时,却突然止不住泪盈满眶了,把办事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郭天也立刻愣住,赶紧收了自己轻狂的表情,冲阿乔道,“怎么了?要不再想想?也许我们真的用不着走到这一步!”

“可笑!”阿乔立刻回道,迅速在离婚协议上签上名字按上手印。

郭天哼了一声,马上恢复到刚才无所顾忌的状态,嘲笑道,“那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必要告诉你!”

“对对,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也懒得知道,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郭天哪里知道,阿乔情绪失控,是因为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那天失去贞操后想要寻死的情境,她悔恨自己当时的软弱,让身边这个无耻的罪人直到今天还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肆无忌惮地侮辱她!她觉得她这辈子没做对过一件事情,不怪别人坏,只怪自己愚蠢!

人们见到阿乔,用异样的眼光小心翼翼地关注她。阿乔努力支撑着一副淡然平静的模样,内心已是痛苦不堪。她明知人们在窥视她是否还能保持住她一贯的高傲,却无法再从容昂起自己这颗无视一切的头颅。她没想到她斩断那段屈辱的婚姻不仅没有给予郭天应有的惩罚,反倒给自己引来了新的羞耻,她猜想全苏溪的人都在耻笑并嫉妒那个萍儿,全苏溪的人也同样在耻笑她,但同时却又在可怜她!

只过了一个月,郭天便娶了萍儿,办了一场隆重无比的婚礼,郭天甚至破天荒效仿大城市的时髦让萍儿穿上白色婚纱欢喜亮相,引得人们啧啧惊叹。郭学耕强烈反对自己儿子如此招摇做事,但几番争吵过后,终逆不过郭天的脾气,便只好由他去了。萍儿心里每每有愧,虽然也想让婚礼办得风光,却不情愿过分刺激阿乔,黄玲和淑慧也劝萍儿办事还是收敛些好,这样她们也好参与,并不会太得罪了阿乔。不料萍儿刚在郭天耳边念叨了几句,郭天听出意思,立时大怒,道,“想跟我结婚吗?想就一切听我安排!老子结婚,想怎么结就怎么结,就是要给他们看看!不错,就是要给丁大小姐看看,气她个半死!”

那天,恨不得全苏溪的人都跑到水泥厂文化宫去看郭天和萍儿的婚礼了。

大哥带杏子去沛城医院做肠胃检查,在舅舅家住了两天后刚刚回到苏溪。医生说杏子多半得的是胃炎,给开了两样药先服着,说若半月过后病情仍不见好转,就最好去省城大医院仔细查查。不料杏子在舅舅家刚服了一天药,回到苏溪已觉得肚子比平常舒服了许多,吃东西也一下子有了胃口。大哥心里高兴,埋怨自己早该带杏子去看医生,便不至于让她胃疼了好些日子,人本来就瘦,如今被折腾得更瘦了。玉琴抱着孩子强行拉上二哥一起去文化宫看郭家的婚礼,之后兴冲冲跑回关家,进门看大哥和杏子回来了,听说杏子服了医生开的药片,立刻便见了效,不免欢喜好奇,但说笑间很快就把话题转到郭家的喜事上了。玉琴骂道,“不嫌丢人,还办得那么隆重,婚纱都穿上了,听说是专门从上海买回来的!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怕让唾沫星淹死!”接着用手指捅捅二哥,“看见没?都是喝倒彩的,底下早骂上了,我真盼着有个胆大的骂出声,让大家都听见,搅了他家的场子!我就纳闷了,他郭家难道不知道那么多人都是来看笑话的?”说着挨个瞅大家一眼,哼了一声又道,“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就算丁家看不见,也是专门做给丁家看的,真够缺德的!”

母亲瞥玉琴一眼,转身走开,不满道,“管人家的闲事!”

“没有外人,自己家说说,”二哥笑道,“不过的确是个喜欢管闲事的,哪地方也少不了她,还非要把我拉上!”

玉琴眼睛冲二哥一瞪,“是让你替我抱孩子!”

大哥一直低头不语,杏子眼睛紧盯着大哥,想把话题岔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吃过晚饭,大哥问杏子肚子疼不疼,杏子说饭前稍有一点点不舒服,现在好了。大哥点点头,沉思一会儿,说要出去一下。杏子拽住大哥的衣角,道,“不要出去了,好吗?”大哥一笑,不说什么,穿上外套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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