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骗你们,不信的话爹可以进宫与陛下查证。”
这下一直在旁边装稳重的张之极也坐不住了。
“你老实告诉爹,你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那封信里到底写了啥?你是不是给陛下吹牛了?”
张之极脸色凝重,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张之极多少了解崇祯皇帝的性子,知道这天子总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
倘若碰到自己不懂的事务,又恰好碰到会忽悠的人,还真有这个可能,他这儿子虽说不着调,但见识是有的,吹起牛来他自己都能信。
张世康知道自己和老爹不好应付,便将自己在崇祯面前说的,关于军权的事,又大致给老爹兄长他们讲了一遍。
孙氏听的一愣一愣的,张世泽也似懂非懂,可张之极却是懂行的,听了解释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沉吟了足足一息时间后,张之极意味深长的道:
“现在的京营,就是一把双刃剑,我儿不该接这个差事。”
张之极本来就执掌着后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在京的留守卫所是什么鸟样,张之极很清楚。
而京营的情况,比都督府更复杂,一个不慎就得掉阴沟里。
“爹,儿也不想接,可陛下强要加给我。”
在这一点上,张世康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好让老爹相信他真是被逼的。
可张之极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君命难违,他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对策。
“爹,你得帮我。”
“帮?怎么帮?”
孙氏不想掺和兵家之事,见儿子没事便回了自己卧房,张世泽将大堂的门关上,父子三人少有的坐在一起议事。
张世康便将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给老爹和兄长听,包括要捐饷这件事。
再怎么着,他也只是国公府的次子,不可能真的替父兄做决定。
风险肯定是有的,比如其他的勋戚,再比如朝中的文臣,弄不好他们父子俩就要遭受所有人的怒火。
可诚如张世康所言,倘若朝廷不能解决缺饷问题,陛下只能听从朝臣的建议,加征剿饷、练饷,他才不信那杨嗣昌说的对百姓没啥影响,那将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
张之极并不觉得儿子是在危言耸听。
另一方面,其实这也是小儿子的一个机会,虽说就算没有这次机会,儿子也能衣食无忧。
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果能把握好,儿子的未来必然比在家当个富家子更有前途。
而英国公府的家产,就是赌注,这件事情办成了,儿子肯定会受到重用。
可若办不成呢?
见父亲不言语,张世泽想了想慎重的道:
“爹,世康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儿认为虽然有风险,但或可一试。”
作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那些家产其实绝大部分都将是他的,可张世泽并不希望爹是因为这个而不帮弟弟。
家产没了可以再挣,可弟弟的未来没了呢?
终于张之极不再沉默。
“能得陛下赏识,乃是你的机会,爹和你兄长绝不会拉你的后腿,哪怕是压上我英国公府三百年的荣耀。”
“咱们是一家人。”
“对,咱们是一家人。”
张世泽也略显激动的道。
“府上当下可以随时调用的现银,有三十二万四千多两。”
“不够,为父明日便知会那些个掌柜,让他们将当下的账目提前结算,应该少说也有三四万两。”
“京城南边的那三十顷田亩,与咱们府上其他的田亩距离甚远,耕作收成都比较麻烦,儿认为也可卖掉。”
“嗯,这个你来处置,要快,必须是现银,还有就是府上,为父早年沉迷字画古董收藏,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张之极和长子张世泽你一言我一语,把张世康都给听傻眼了。
心道,我是想让您老捐点余财,顶多是把家里的现银拿出来就行了。
您这是什么操作?良田要卖,家里的物件也都要卖掉?
日子不过了?
爹,你这是败家子行为呀!
眼瞅着老爹和兄长越说越离谱,张世康赶紧拦下来道:
“爹,兄长,使不得,就家里的现银就成了,又不是咱们一家。”
他可不想日后在家里吃糠咽菜,身为纨绔,他是来大明享乐的,可不是来遭罪的。
不过张世康心里还是很感动,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不论是爹娘还是兄长,对他的爱护都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
为了家人,他也得努力呀。
还有皇宫里那位明明比他只大了九岁,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用看小辈眼光看他的天子,都得努力呀!
最终经过父子三人反复商议,张世康据理力争,总算是保住了家里的各种值钱物件。
英国公府将认捐白银四十二万两,来帮助张世康办成这件事。
为此,张世康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来到这里不过三两日,自己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很想找个人叙叙话,张世康瞅了瞅与他的卧室距离十几步之外的那个小小的房间,轻声道:
“珠儿?”
只片刻功夫,小小房间里便传来了珠儿的声音。
“公子可是要喝水,奴婢这就去给公子拿。”
说着,房间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不多时珠儿穿着薄薄的睡衣,端着油灯过来。
“不渴,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北京晚上时还是有些凉的,见陈珠儿穿的单薄,张世康便往里挪了挪。
“快过来躺这儿,别着凉了。”
这年月感冒可不是小病,不知多少人因此丧命,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死亡率高的吓人。
陈珠儿闻言脸色微变,但仅仅迟疑了须臾,还是咬着嘴唇选择了顺从。
她本就是英国公府买来伺候张世康的奴婢,为主子献身是应该的,哪怕对方是个浪荡子,哪怕打她骂她对她不好,哪怕日后将会被抛弃。
可那是规矩,不论她自己愿不愿意,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毕竟是头一回,她的心里充斥着不安和恐惧。
陈珠儿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盖住,她躺的正是张世康刚才的位置,后背传来温热的气息。
陈珠儿感觉自己的脸发烫,两只小手抓着被子边缘护在胸前,紧张的身体绷直,耳边却传来张世康略显慵懒的声音:
“唉,你知道吗,从明天起,本公子可能就再也没时间吃喝玩乐了。”
陈珠儿还是很紧张,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从来没有时间吃喝玩乐,所以理解不了那究竟能有多让人不开心,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柔声回道:
“公子肯定是要去做大事了,当高兴才是。”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知道,对于纨绔公子哥来说,上午勾栏听曲儿,下午斗鸡喝酒,晚上洗脚吹牛,偶尔做一做进出口贸易,才是应该开心的事。”
可他感觉似乎离这个梦想又远了一步,明明还有六年时间,自己着什么急啊,再玩个三年才是。
“可是公子……那不是正途。”
陈珠儿几乎是下意识的道,说完又觉得身为奴婢不该去教训主人,心里就又有些忐忑起来,唯恐张世康发怒,然后兽性大发。
“什么正途不正途的,人这一辈子就短短几十年罢了,有幸生在富贵人家,只要不干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不能随心所欲?
难道非要如那些人所言,去奋斗?去努力?去实现理想?
狗屁的理想,那都是资本家骗人的把戏罢了,他们只想让你去当牛马,才不管你是不是需要。”
张世康略带腹诽的调侃。
陈珠儿没有说话,她想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生在富贵人家。
比如她,她不明白什么是资本家,但她知道她能活下去能吃饱饭,是因为她有活儿干。
京城的乞丐越来越多了,听老管家说光是去年冬天,就冻死饿死了上千人。
对于国公爷一家,她满怀敬意和感激,无论怎么样,活着就已经是幸运了,陈珠儿想道。
“你知道吗,仅仅是为了他们以为的我的理想,国公府将拿出四十二万两白银来,你知道四十二万两是多少银子吗?”
陈珠儿闻言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张世康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更不知道四十二万两是多少银子,她只知道当初家里人卖掉她,得到三十六两银子。
但她认真的听着。
“可我的理想是当个纨绔。”
他似乎只是想找个倾听者,诉说自打来到这里之后的感慨,而他的贴身小婢女肯定会好好听着。
张世康就那么东拉西扯的,不知过了多久竟把自己聊睡着了。
陈珠儿不敢睡,她害怕张世康突然醒过来,身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她就那么抓着被子,不知熬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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