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药方既然在余一手里,就说明余一已经找到了当日住在义庄的三人。
当日三人离开的时候他并未刻意叮嘱,余一找到了他们,自然就会问出真相,而真相就是先前住在义庄的是那三个灾民,他是后来才赶过去的。
这张药方可是他弄虚作假的铁证,但余一却并没有将药方交给大理寺,而是私下还给了他,余一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在紧张思虑,后院传来了黑公子的马嘶,推窗俯望,只见余一和那名为张紫妍的女捕快正在捡拾黑公子的马粪。
不知是听到了他推窗的声音还是发现黑公子正在抬头仰望,张紫妍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长生,而余一神情自若,并未回头。
二人捡了粪球便自行离开,余一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待二人离开,长生关上窗户,坐到桌旁沉吟思虑,余一先前将药方还给他的时候是刻意避讳了张紫妍的,由此可见张紫妍并不知道余一手里有这张药方,余一此举纯属个人行为,而她得到这张药方的时候,张紫妍也并不在场。
余一将药方还给他,无疑是在徇私枉法,帮他脱罪,余一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人先前自未央庵有过短暂的交集,不过那次他也只是帮余一拿下了那群作恶的尼姑,而事后他还将那群尼姑给放走了,单凭这点交情,余一就冒着巨大的风险袒护他,貌似分量不太够。
不过余一的确这么干了,而且可以确定余一此举并不是得谁授意,因为大理寺是想彻查此事的,并不想回护他。
沉吟良久,最终想到了几种可能,一是二人之前有过交集。
二是余一想结交他,就像他想结交杨开一样。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余一认可他的作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余一当日在未央庵的时候曾对那些霪尼痛下杀手,这说明此人对于霪邪苟且深恶痛绝,要知道色戒乃佛门大戒,而陈立秋先前杀的都是品行不端的霪官,烧的平康坊里也全是苟且之徒,余一内心深处认可他们的这种作法,至少也是部分认可。
不管余一出于什么动机,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
不过欠下人情他倒是不怕,因为人活于世,活的就是个情义,每个人都会得到他人或大或小的善意和帮助,所有深厚的感情都是在知恩图报,投桃报李,有来有往的过程中建立积累的。
如果师父无恩于他,他不会千里迢迢的赶去阁皂山。如果赵家无恩于陈立秋,陈立秋也不会不顾一切的杀入长安救人。如果陈立秋无恩于属下,谭怀青和曹琛四人也不会奋不顾身的为他挡住追兵。
人不怕受人恩惠,只怕薄情寡义,恩将仇报。一个不想欠别人人情的人注定是个薄情冷血之人,要么就是个有受虐倾向的矫情婊,恨不得一辈子谁都不靠,只靠自己,貌似被别人拉了一把,自己日后取得的成绩就不全是自己的功劳了,自己的成功就不纯粹了。
想明白所以然,此事也就放下了,由于下午睡够了,夜里就没有急于合眼,而是自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推敲明日救人的细节,古衍中毒已经十多年了,而他又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即便千金翼方里有救治之法,也得往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
四更时分,长生睡着了,由于有心事,睡的不很踏实,只睡了一个更次就醒了,推窗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有挑灯的早食摊,便下去吃早饭。
到得近处才发现摊主是对金发碧眼的外族夫妇,肤色很白,鼻子很挺,长的也很高大。
就在他好奇的打量二人的时候,那外族妇人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说的竟然是中土言语,只是发音有些生硬。
他昨天和倪晨伊出去闲逛的时候也曾经看过外族人,却没看见外族的妇人,这个外族妇人三十出头,长的高高大大,也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总之跟中土女子长的不太一样。
夫妇二人卖的是胡羹和肉夹馍,这两种食物都是自西域传来的,夫妇二人都说自己售卖的才正宗,但长生之前也没吃过这两样东西,只感觉好吃,也不知道正宗还是不正宗。
夫妇虽然说话大舌头却颇为健谈,由于食客不多,二人便与长生随口闲聊,长生也对他们的生活很是好奇,一边吃饭一边与他们说话。
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倒是说了个地名,但长生也听不懂,退一步说就算听得懂也不知道在哪儿。
问他们来多久了,回答来了十多年了,那时候长安的外族人比现在还要多,足有四五万人,而经过了黄巢的叛乱,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三万了。
长安具体有多少人长生不知道,但三万已经是个很恐怖的数字了。
这对夫妇的家人都在长安,外族人来中土有一大半是来经商谋生的,也有来学习的,似日本的遣唐使就是此类,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工匠和唱歌跳舞的艺人,也有肤色黝黑的昆仑奴,甚至连朝中都有外族人为官。
虽然都是外族人,但他们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有突厥人,有波斯人,有天竺人,也有来自东面的新罗人和日本人。
由于新罗人和日本人跟中土人氏的样貌没有太大区别,故此这两个外族很难被辨认区分,不过自西域过来的波斯天竺等地的人样貌跟中土人氏差别很大,汉人统称他们为胡人,但他们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他们最喜欢的称呼是朋友。
说曹操曹操到,交谈中恰好遇到几个肤色黝黑的外族人抬着一顶轿子由此路过,待他们走过,夫妇二人才低声告知,只道这些人就是昆仑奴,是自西南边陲过来的,在长安充当的通常是仆役和下人的角色,还有一种昆仑奴比他们更黑更强壮,是自更远的地方过来的,不过这类昆仑奴数量很少。
长生与这对外族夫妇很是投缘,有心与他们多待一会儿,但是想到走的匆忙,包袱忘了带出来,便结束了谈话,付过饭钱回返客栈。
伙计敲门送来了早茶,茶在这时候可是好东西,长生坐在桌旁喝茶等候,但一直等到辰时,倪晨伊却没有按时来到。
又等了半个时辰,长生坐不住了,不对劲儿,二人昨天约好今天辰时再见,倪晨伊为何迟迟不到?
就在他忐忑疑虑之际,伙计敲门,只道楼下有个名叫倪泰的年轻人想要见他。
长生对这个倪泰有印象,此人是倪府的下人,先前曾经奉倪晨伊之命自南面城门等他。
由于心中焦急,他便没有自楼上等待,而是跟着伙计来到楼下。
见到长生,倪泰急忙上前行礼,随即送上了一包东西,“道长,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东西。”
长生接过那包东西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正是昨天他列举的所需之物,“她怎么没来?”
倪泰四顾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回道长问,我家小姐被颜贵妃请进宫去了,她让我与您捎个口信,比武招亲于三日之后的卯时开始,就在倪府前的广场上,届时您可一定要按时前往。”
听得倪泰言语,长生震惊非常,“比武招亲?”
“是啊,三日之后的卯时,您自便,我先走了。”倪泰言罢,急匆匆的去了。
长生拎着那包东西愣在了堂前,这么突然就要比武招亲?
转念再想,不对,倪家的比武招亲也并不突然,在龙虎山的时候倪晨伊曾经跟他说过倪家要给她比武招亲,就在倪晨伊抱他的那天。
但昨天倪晨伊并没有提及此事,而且根据倪晨伊所说的那些话来看,比武招亲一事应该被倪家搁置了,这怎么突然就重提此事?
而且时间为什么偏偏定在三天之后?要知道四天之后就是朝廷比武的日期,倪家为什么要抢在朝廷比武之前为倪晨伊比武招亲?
还有倪泰所说的那个颜贵妃,他虽然不太懂后宫的事情,却知道贵妃是皇上的女人,此人为什么要将倪晨伊召进宫去?
肯定是出事了,但究竟出了什么事就无从揣度了,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
由于昨天没有与杨开定下具体的时辰,长生就没有急于动身,而是回到楼上关门闭户,静心思虑。
表面上看线索不够,但有个重点,那就是颜贵妃,颜贵妃将倪晨伊召进皇宫乃是临时起意,如果之前就约定好了,倪晨伊昨天不会不说,颜贵妃为什么突然将倪晨伊召进皇宫?
再者,倪家再怎么富甲天下,也不应该跟朝廷起冲突,要知道抢在朝廷正式比武之前为倪晨伊比武招亲,有跟朝廷抢夺人才的嫌疑,倪家为什么敢这么干?是不是得到了朝廷的默许?
还有,倪晨伊昨天没提比武招亲一事,说明此事原本已经搁置了,倪家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昨天还没改主意,今天就改了,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会不会跟朝廷有关,朝廷里有人想要与倪家结亲,结果发现昨天倪晨伊跟他在一起,对方担心二人发生点什么,所以将倪晨伊给召进皇宫,不让二人继续接触。另外一方面又催促倪家重启比武招亲,因为如果没有比武招亲的话,倪晨伊肯定会选择他,对方就没机会了,而这也正是对方重启比武招亲的原因。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倪倬不希望倪晨伊嫁给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拆散二人,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有朝廷的颜贵妃牵扯其中,而且倪泰之所以敢来送东西,倪倬一定是知情的,如果真是倪倬从中作梗,东西不会送来,消息也不会告诉他。
这件事情还是跟朝廷有关,不过由于线索不够,得出的结论就只能是猜测,但这种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是朝廷在左右此事,那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他成了人家的挡路石和眼中钉,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除掉他,哪怕不杀他,也会设法阻止他参加比武招亲。
长生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心乱如麻来形容,他欣赏倪晨伊是真,也挺喜欢此人,但他总感觉自己对倪晨伊并不是钟意和爱慕,如果真去参加比武招亲并最终获胜,那二人的关系就彻底定下来了。
愁恼良久,最终压下了杂乱的思绪,打开包袱,逐一检视倪泰送来的东西,确定无有疏漏,这才拎着两个包袱出了客栈。
比武招亲一事先放一放吧,先去为古衍解毒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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