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进城较晚,投店时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有靠近大门的几张桌子空着,长生便自那里坐了,就在他出神发愣之际,一个小叫花子战战兢兢的走到桌旁,随即扑通跪倒,举着手里的陶碗连声哀求,请求施舍。
不等长生有所回应,店里的伙计就匆匆跑来,揪着小叫花子的衣领将其向外拖拽。
那小叫花子不过十一二岁,瘦弱非常,被伙计抓着全无反抗之力,只是一个劲儿的求饶,但那伙计充耳不闻,拖着小叫花子来到门口,反手就想将其扔出去。
伙计此番是铆足了力气的,不曾想并没有将那小叫花子扔出去,由于用力过猛,直接撕下了小叫花子的衣领。
伙计本以为小叫花子拉住了房门,不曾想一回头却发现是长生抓住了小叫花子的左手,眼见长生面色阴沉,伙计急忙点头赔笑,“客官千万不要误会,不是小人心狠,而是流民乞丐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若是予以接济,他们便会成群结队的来。”
长生没有为难那个伙计,只是冲其摆了摆手,待其点头哈腰的走开,长生将那小乞丐扶了起来,拉着他来到桌旁,将自己要的一碗面和一碟腌葵菜尽数倒进了他的碗里。
小乞丐讨得吃食,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长生摆了摆手,示意他早些离开。
小叫花子走后,长生取出银钱付了之前的饭资,又重新要了几个烤饼,得知龙虎山道士尽数出山,他心中多有忧虑,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但他身体太过虚弱,不吃饭也不成,要那几个烤饼是想带在路上吃,这个客栈人多眼杂,他已经注意到有人在偷瞄他随身拎着的两个袋子,那里面是太平道人送他的黄金,为免节外生枝,他也打消了住店的念头。
待烤饼做好,长生起身离开,自此处往北就是回长安的路,但他选择了往东,他想看看此次瘟疫对江南诸道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但长生想走,两丈高的城墙自然拦不住他,跃马出城之后连夜东去。
二更时分长生离骅州已有两百多里,官道穿山而过,左右两侧都是高山密林。
进山不久,一棵倒伏的大树横在路上,挡住了去路。
长生本可纵马而过,但他知道似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山贼作祟,于是便勒马减速,四顾观察。
就在此时,路两旁的树林里冲出了一群人,就在长生做好了为民除害的心理准备之时,却意外的发现自树林里冲出来的这些人并不是山贼,而是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手里拿的也并不是刀剑兵器,而是棍棒和各种农具。
“我们不想杀人,把马留下,我们放你走。”为首之人大声叫喊。
“你们要马做什么?”长生随口问道。
“废话,当然是宰了吃,”另外一个中年灾民手持粪叉高喊恐吓,“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这荒山野岭的,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脑海里瞬时浮现出当年王家夼众人试图打死自己分食老黄的情景,心里随即生出了杀机,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灾民虽然拦路抢劫,却是为了糊口保命,与杀人越货的山贼并不相同。
“我的马不能吃,吃了要死人的,”长生和声说道,“实话也不瞒你们,我是个武功高手,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放屁,”为首之人大声骂道,“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儿也不是个会武功的主儿,再说了,真正的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哪会自己说自己是高手,赶紧下马,别逼我们动手。”
长生瞅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我如果深藏不露,虚伪假装,只会误导你们,让你们认为我软弱可欺,进而得寸进尺,挑衅冒犯,最终惹的我火起并对你们痛下杀手。”
也不知道这伙灾民是头一次打劫,还是头一次遇到长生这样的人,听得长生言语,竟然全都愣住了。
长生也没有端拿造作,故作神秘,随手自布袋里取出一枚马蹄金,催动纯阳灵气自左手生出炙热火焰,与此同时出言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因为不得果腹才落草为寇,但大唐律法写的清楚,拦路打劫轻则充军,重则斩立决,不管日子如何艰难,都不能做触犯王法的事情,因为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群灾民先前是因为没听懂长生的话而发愣,此番发愣则是因为他突然手燃烈火,一锭马蹄金在烈火的焚烧之后熔化滴沥,眨眼之间化作了一地的金豆子。
“我是大唐英勇亲王李长生,朝廷知道百姓生活艰难,正在想办法筹粮赈灾,这锭金子送给你们度日过活,”长生抖缰纵马,疾驰向东,“不可藐视王法,再敢拦路打劫,损人利己,严惩不贷,株连九族。”
长生的心情本就不好,经历此事之后越发不好,百姓拦路抢劫固然不对,但究其根源错其实不在他们,而是在朝廷。因为朝廷是管人者,而百姓是被管者,永远不能指责百姓少有见识,目光短浅,如果他们见多识广,德操高尚,也就不会成为被管者了。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妻不贤夫之过,同理,民不顺也是官之过,是当官的没有管好,是朝廷和各级衙门没有做好。
三更时分,长生深入江南西道,这里也是瘟疫蔓延的地方。
这片区域不是头一次闹瘟疫了,当年长生将回天金丹送到阁皂山之后独身北上,那时大江两岸也在闹瘟疫,长生曾经受秦校尉托请,留下了一张治疗瘟疫的药方。
长生此番绕路前来,主要是为了确定瘟疫对民生的影响,除此之外也是为了确定一下瘟疫究竟是天灾还是妖邪作祟。
长生是岐黄高手,通过对路边饿殍的观察以及对几个咳嗽不止路人的诊断便确定了这次的瘟疫与前几年的瘟疫如出一辙,同为“西金伤肺。”
长生此番走得急,没有携带画符之物,便以木炭为笔,自沿途路过的村镇显眼处写下了一剂药方,还是之前的那个方子,只不过秦校尉家境尚可,便用了人参,而百姓贫苦,只能用黄芪替代,药方为“黄芪六钱,生石膏六钱,天撤六钱,杏仁二钱,葶苈子一钱二分,龙沙一钱二分,芦根五钱,藕根五钱。”
虽然写下了对症的药方,长生的心情依旧沉重,因为这次的瘟疫明显比上一次要严重,所到之处几乎十室九空,山地水田也大多荒芜废弃,江南素有水乡美名,大唐十五道,在年景最好的时候仅江南东西两道就贡献了大唐赋税和钱粮的五成。
而今江南爆发瘟疫,影响的不止是今年,秋天没了收成,来年也会异常艰难,亏得先前没有死要面子拒绝倪家的援助,不然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越往东走,情况越恶劣,流离失所的灾民越多,田地废弃荒芜的越严重。
随处可见的饿殍令长生心情很是压抑,除了压抑还有无力,也可能是因为一天没有进食所致,只感觉浑身乏力,精神萎靡。
长生身上还带着几个烤饼,但他却胃口全无,饿死了这么多百姓,自己吃口面饼都感觉罪孽深重。
长生本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但接下来出现的情景令他心情差的不能再差了,沿途见到的一些尸体多有残缺,而缺失的皆是四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不愿去想,确切的说是不敢去想。
就在长生自一处十字路口改道向北之时,突然发现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各自抱着一个孩子相背而行,见此情形长生突生警觉,急忙高声喊住二人,随即严加盘询,果然二人抱的都是对方的孩子。
长生命二人抱回自己的孩子,又各自送了一锭金子,待二人跪谢离开,长生无力的瘫坐在地,他知道大唐正在闹饥荒,却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这哪里还是人间,已然成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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